[朱白]狐妻(完)

去年写的,出小窝的时候续了个结局,补上


***

有一位白姓书生,长安人士。因为痴迷于志怪故事,遍行乡野,一心想要得到一位美丽的狐女为妻。

这一天,书生在一座破庙躲雨,竟然当真遇到一位美丽女子,女子穿着白色的衣裙,身量颀长,自述从楚地避水患而来,深夜突逢大雨不便行路,才在此避雨。书生知道她其实是精怪幻化而来,于是对她说:你不要害怕,我知道你本不是人类。草做的屋顶不能遮挡风雨,竹做的门扉不能阻拦贼患,你在这里会感到害怕吗?女子知道自己的身份被发现,讶异地睁大了眼睛。

书生道,我好读志怪,常为其中精怪的善良赤诚所打动,因此遍寻乡野,一心想觅得一位狐女为妻。如今竟然遇到了你,实在是上天的旨意。不知你是否愿意嫁给我,为我打理家室?

狐女凝视着他,道:野兽与人多有不同,人怎么能与野兽同住呢?

书生道,野兽虽然残忍,其中也有通人性的一类。本性赤诚的,即便是兽也值得交往,自私险恶的,即便是身居庙堂的宰相也不值得与他往来。

狐女听完,终于被书生所打动,嫁给了他,成为了他的妻子。

狐女容貌美丽,身材高大,力气比寻常女子大得多,打理家事井井有条,常常帮助别人,时常受到乡邻的称赞。书生感慨于狐女的贤惠温柔,时常夸赞她是一个好妻子,狐女总是微笑着,并不说话。

二人成亲日久,并不曾行敦伦之事。狐女常说她的本质粗野不堪,害怕会吓到她的丈夫,因此每晚都与书生分房而睡。每当他有亲密的行为,孤女总会轻轻推开丈夫。书生为此感到十分难过,对妻子说:我早已知道你并非人类,也从未介怀。如今你已是我的妻子,为什么要像对路上遇见的陌生人那样将我推开呢?

狐女道,我在草树之间流浪已久,靠吹来的风和垂下的露维持生命,您将我带回家,给了我遮头的屋瓦,这已经是很大的恩赐。我喜爱您,将您当作我的丈夫,因此更加害怕我粗野的本质会让您无法忍受。

书生道,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,即便有斑斓的毛皮和锋利的獠牙,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的。我希望与你亲近,你愿意吗?

狐女闻言,面颊绯红,并不说话。

到了这天晚上,狐女穿着白色的衣裙,走进了书生的房间。书生为她的美丽所打动,不舍得转动眼睛。狐女道,我虽想亲近您,却又担心自己的本质令郎君害怕。本想一辈子为您打理家事,报答您的恩情。却不想您的内心这样真诚善良,并不嫌弃我是野兽。所以顺从自己的心意,过来与您相会。

书生很是高兴,牵着妻子的手在床上坐下。二人吹熄了蜡烛,在床笫之间相会。狐女平日里十分温柔顺从,此时却格外热情。书生只觉得妻子的肌肤像绸缎那样细腻柔软,骨头却又像男子那样宽阔,不由得感到奇怪。狐女轻声询问丈夫,您害怕我现在的模样吗?书生道,你是我的妻子,无论你的面目怎样,我都不会嫌弃。何况你如今并没有长出獠牙,我又有什么可苛求的呢?

这一夜书生过得十分舒畅快活。让他不解的是,妻子并非女儿身,也并没有将他当作男子看待。

书生问狐妖,你为什么要像丈夫对待妻子那样对待我呢?

妻子回答他,如果我这样做会让您感到不快,以后我绝不会再做。

书生道,我不明白,你既然是男儿身,为什么又要以女子的面貌与我结识呢?

妻子回答道:我刚开始能以人类的形态行走时,我的母亲给了我一套女子的衣裙。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其中的差别,常常穿着女子的衣裙以人形走动。后来我与您在庙中相遇,您将我当作了女子,并希望我成为您的妻子。本想为您一辈子打理家事,报答您的恩情,却不想您告诉我,并不嫌弃我的本质,即便我有斑斓的毛皮和锋利的獠牙,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。这才敢露出真实面目,与您相会在床笫之间

狐妖见书生沉默不语,道:您现在已经知道我并非女子,是否还愿意与我共同生活呢?

书生沉默良久,长叹一声说道:你虽然不是女子,却善良体贴,为我打理家事,一切与寻常人家的妻子并没有什么差别,我又怎么能嫌弃于你呢?

至此,两人仍然像夫妻一样生活,和睦安乐是许多家庭所没有的。

书生与妻子十分恩爱,每天都在同一张床上入睡,书生常常能在枕榻之间发现白色的毛发。书生便将那些毛发收集起来,放在一只锦制的袋中。

妻子知道了,劝诫丈夫道:这些毛发粗粝不堪,又何苦将它收集起来呢?

丈夫道,发丝是重要的信物,常有人用它来传递情感。我收集毛发,是想将对你的情意珍藏起来。

这一天,有一位书生的友人到访。二人惺惺相惜,并不因为贫富差距而心存芥蒂,是多年的老友。书生道,我想要为我的妻子制作一枝笔来当作礼物,却因为手脚笨拙而无法完成,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。

友人大笑,说自己一定会帮他。书生将制笔的材料拿出来,友人接过去,细细为他讲解其中的要点。又询问书生,这是什么动物的毛发。书生答道,是狐狸。

友人听了,摇摇头道,我自幼与父亲学习制笔,对狐狸的毛发再熟悉不过。狐狸的背毛上粗下细,尾端锋利,是制笔的好材料。这些毛长短不一,柔软有韧性,只是狗的毛发而已。

书生听了,如遭雷击。直到朋友告辞离开,也没有缓过神来。从这天起,书生一病不起,缠绵病榻,许久不能起身。

书生昏昏沉沉,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半梦半醒之间,看见床边有一只白色的大狗。醒来时,发现自己的妻子正在床边哭泣。

妻子见他醒来,流着泪道:我本不应该撒谎,却因贪恋快乐违背了内心,隐瞒自己的身份与您生活在一起,如今更是害得您险些失去生命。万幸您现在醒了过来,否则我便是死去一万次,也不足以弥补过失。

书生仍然为妻子隐瞒身份这件事感到生气,于是偏过脸去,没有回答妻子的话。

妻子道:如今您已经醒来,我所要做的也算是完成了。我会马上离开,再不停留。

妻子说完,离开了床铺。走到门口时,又回头对书生道:我以后不能再照顾您了,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不要因为读书而常常忘记进食。

书生听完,觉得心头十分酸涩。门口的妻子化成一阵白色的烟雾,不见了。书生望着门口,久久不能说话。

妻子离开后,书生仍如往常一样生活,心中却时常感到郁滞。邻居们许久没有见到妻子,向书生询问。书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只能假称妻子因母亲去世而回乡奔丧。邻居听了唏嘘不已,又问书生为什么不陪同妻子回乡。妻子虽然力气大,终究是个女子,雨季也马上就要到来,山路将会更加难行,如果因此受伤,该怎么办呢?书生听了,久久沉默不语。

这一夜,书生梦见了许多与妻子共同生活时的回忆。先是梦见妻子一身白衣,在破败的庙宇中避雨。又梦见妻子身着嫁衣,望着他的神情害羞而幸福。他梦见妻子为自己披上衣衫,又梦见妻子为腿脚不便的邻居担水浇田……

醒来时,书生泪水涔涔。他终于明白,自己当初虽然是被妻子的容貌和狐女的身份所吸引,真正使他属意的,却是妻子纯良的本性啊!自己连妻子并非人类都不在乎,又何必在意他究竟是何种野兽呢?

第二天,书生踏上了重返寺庙的道路。雨季到来,山间的道路湿滑泥泞,愈发难以行走。书生在翻越山岭时屡次滑落,胳膊也因此受伤,可书生心中有所寄托,竟感觉不到疼痛。他一心只想再见上妻子一面,没有别的想法。

书生终于抵达了当初与妻子相见的破庙。他伤痕累累,更因长途跋涉而感到疲累。这一夜,数日的大雨终于散去,月亮皎洁如银镜一般。书生望着月亮低声道:我因自己的愚昧失去了你,如今追悔不已,不知道来不来得及。无论你是什么样子,都是我的妻子。我只希望与你相守,再也不分离。

书生因疲惫和伤痛睡着。半梦半醒之间,仿佛又看到一只白色的大狗守在身边,为自己舔舐伤口。书生十分惊喜,又害怕自己在做梦,便想要将那只大狗抱进怀里,却被狗逃开了。

书生对大狗道:你我是夫妻,我却没有在你离开的时候挽留你,这是我的过错。做出这样的事情,我即便道歉百次也不够真诚。只希望你能够原谅我,让我用余下的生命偿还于你。

大狗凝视着书生,乌黑的眼睛似乎有灵性。良久,狗转过身,仍然向寺外走去。书生见妻子仍然不肯原谅自己,伤心地将大狗搂住,不断向她道歉,而大狗只是拼命挣扎,想从书生的怀中逃出。

人与狗挣扎良久。书生觉得自己快要没有力气,却在这时看见了一双鞋。他抬起头,见是一个身着白衣,容貌俊美的男人,赫然就是他的妻子。书生吓呆在原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

男人道:这是我的母亲,还请你放开她。

书生连忙放开那只大狗。大狗抖了抖毛发,口吐人言:你白白读了许多圣贤之书,行事竟然如此粗鲁!

书生忙向大狗行礼道歉,许久不敢起身。

大狗走到男人身边蹲下,又道:他虽然粗鲁,一片真心却也难得。你当真不原谅他吗?

书生道:从前我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之中,一心只想拥有狐女为妻,却从没有用心体察过你,这是我的过错。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的愚蠢浅薄,可还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,让我真正了解自己的妻子。

男人道:我与我的母亲并没有区别,不过是粗野的走兽。即便这样,你也愿意和我作伴吗?

书生道:我怎么会不愿意呢!

大狗道:他如果当真鄙弃你的本质,刚才也不会搂着我哭泣不止了。

男人道:我也不是妩媚动人的狐狸,不过是一条平凡的狗而已。

书生道:我曾对你说,本性赤诚的,即便是兽也值得交往,自私险恶的,即便是身居庙堂的宰相也不值得与他往来。既然如此,野兽与野兽之间,也只有品性的区别罢了。更何况狗是最忠诚可靠的动物,百兽之中,再没有比狗更适合与人相伴的了!

男人闻言,终于露出笑容。

大狗道:我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经足够傻气,却不想你的丈夫比你更甚。

男人道:我正是喜欢他的赤诚纯稚。

大狗幽幽叹了口气,对书生道:希望你能像说的那样与我的儿子相守。野兽的报复手段可是很残忍的。

书生道:君子自然应当言出必行!

大狗听完,像人一样点了点头,慢慢地向寺外走去。快要离开时,她向身后看,见书生仍然与自己的儿子深深相拥,久久不能分开。大狗看了,终于放心地向丛林走去,消失在茫茫的月光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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